當危機到來前，通常大部分人都不會太在意，對零星的警告嗤之以鼻。

今年2月14日，硅谷銀行登上了《福布斯》雜志“2023美國百強銀行”榜單，憑借出色的盈利能力名列加州第5位、美國第20位。硅谷銀行是美國創投圈當之無愧的龍頭銀行，至今已經幫助逾3萬家初創企業進行融資，對接全球600家風險投資機構，120家私募股權機構，在初創企業信貸市場占有率超過50%。

在如此優秀的成績單下，雖然一些機構預測“科技寒冬”下的硅谷銀行日子會難過一些，但沒人能預料到昔日的優等生會在不到48小時內光速破產。

在硅谷銀行風暴襲來后，各界普遍預計這一事件影響有限，受影響的多是一些地區性銀行，不會產生太大的溢出效應。和硅谷銀行相比，大型銀行的資金來源主要是消費者存款，存款基礎成本相對要低得多，不會對金融體系構成風險。

但危機的可怕之處在于不可預測，雖然硅谷銀行風暴最終大概率能被控制，卻給未來敲響了警鐘：美聯儲的“加息粉碎機”似乎才剛剛啟動？

生死48小時：硅谷銀行“轟然崩塌”

從硅谷銀行首席執行官Greg Becker 3月9日募資“救急”，到3月10日轟然崩塌，歷時僅僅不到48小時，硅谷銀行成了金融危機以來最大規模的銀行倒閉事件，震動了全球市場。

在倒閉前，硅谷銀行曾“奮力一搏”，但籌資嘗試仍以失敗告終，磋商出售也未能成功。隨著儲戶紛紛擠兌，硅谷銀行的儲蓄資金外流速度超過了出售資產募集資金的進程，潛在買家很難對硅谷銀行做出符合實際的評估。

最終，當地時間3月10日，加州銀行業監管機構關閉了硅谷銀行，并任命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為接管人，負責后續對其資產的處置。FDIC表示，硅谷銀行的總部和所有分行將于3月13日重新開業，所有投保儲戶最遲將在周一上午獲得其全部投保的存款。

另一方面，根據FDIC的數據，截至2022年底，硅谷銀行1750億美元的存款中有89%沒有保險，這些存款的命運仍有待確定。FDIC表示，將尋求出售硅谷銀行的資產，未來的股息付款可能會給未投保的儲戶。

嘉盛集團資深分析師Jerry Chen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硅谷銀行的目標市場定位于高新技術企業，采取的模式是投貸聯動，貸款對象是接受過風投機構A輪或A+輪投資的企業。在美聯儲加息重創硅谷銀行業務的同時，硅谷銀行的貸款客戶也存在壞賬率攀升的風險。

對于迅速惡化的危機，知名創業孵化器Y Combinator總裁陳嘉興表示，硅谷銀行事件是“創業公司的大滅絕級別事件”，美國政府應該盡快拿出解決方案，否則下周因發不出工資而解散的創業公司就是直接受害者。如果這些企業需要等數周、甚至數月才能拿到錢，屆時將毀掉美國整整一代的創業公司。

面對艱難的形勢，越來越多的公司呼吁齊心協力，降低硅谷銀行倒閉的影響，避免科技公司可能出現的“滅絕級事件”。截至舊金山時間3月11日下午（北京時間3月12日上午），包括紅杉資本在內的約125家風投公司簽署了一份支持硅谷銀行的聲明，表示過去兩天發生的事件“令人深感失望和擔憂”，如果硅谷銀行被另一個實體收購，投資者將繼續與硅谷銀行保持關系。

禍根：美聯儲激進加息威力漸顯

在硅谷銀行光速倒閉背后，直接原因有兩點：第一，硅谷銀行的主要客戶初創企業的存款縮水；第二，硅谷銀行在出售其投資的美債和抵押貸款支持證券時損失了18億美元。而困境背后的根本原因還是在于美聯儲加息。

清華大學全球私募股權研究院研究員孫長忠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美聯儲加息影響深遠，首當其沖的就是科技、金融、房地產等利率敏感行業，之后再陸續傳導到整個經濟金融體系，硅谷銀行作為專注風投、私募及科技初創公司業務的準PE機構，難免遭到重創。

隨著美聯儲激進加息，那些在利率較低時增加信貸并進行其他投資的銀行遭遇沖擊，資產價值也受到侵蝕。與此同時，銀行必須需要付出更多代價才能挽留客戶，在某些情況下需要“虧本”出售部分低收益資產來應對儲戶取款。

不過，加息對銀行來說也并非全是弊端，整體有喜有憂，因銀行而異。中國銀行研究院研究員杜陽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一方面，美聯儲加息會提高貸款利率，擴大息差水平，一定程度提升銀行盈利能力。另一方面，加息會導致與債券掛鉤的金融資產縮水，沖擊銀行資產負債表。

如果說美聯儲數十年未見的激進加息是硅谷銀行倒閉的根本原因，那么擠兌便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硅谷銀行不到48小時便光速倒閉，對比來看，雷曼從暴雷到倒閉醞釀了3個月。

加州金融保護和創新局表示，僅在3月9日這一天，儲戶和投資者的取款總額就高達420億美元。監管機構表示，盡管在此之前，硅谷銀行的財務狀況良好，但是客戶擠兌導致硅谷銀行無法按時履行支付義務，已經無法償還債務。

沖擊波繼續：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美聯儲加息風暴下，銀行業遭遇的沖擊波遠未結束，好消息是大型銀行暫時安全，但與硅谷銀行類似的地區銀行正瑟瑟發抖。

一些銀行在利率超低時將額外現金投放在債券中，但不幸的是，由于利率上升，債券的價格已大幅下降。根據FDIC的數據，美國銀行業持有的證券有超過6000億美元的未實現損失。

Keefe, Bruyette & Woods駐紐約交易部門主管R.J. Grant指出，硅谷銀行歷來還算是一家非常強大、運營良好的銀行，硅谷銀行現在都出了問題，人們就會想：其他質量不如硅谷銀行、聲譽不如硅谷銀行的銀行會怎么樣？

事實上，美國與硅谷銀行有著類似業務和投資模型的一系列銀行本周普遍遭遇重挫，第一共和銀行（First Republic Bank）、Signature Bank、Western Alliance這三家銀行本周跌幅分別為33.65%、38.43%和34.77%。

根據MarketWatch的統計，與硅谷銀行類似，其他一些美國區域性銀行也可能因為凈息差收窄或增幅過小面臨壓力，包括Customers Bancorp Inc.（CUBI）、First Republic Bank（FRC）、Sandy Spring Bancorp Inc.（SASR）、New York Community Bancorp Inc.（NYCB）、First Foundation Inc.（FFWM）、Ally Financial Inc.（ALLY）、Dime Community Bancshares Inc.（DCOM）、Pacific Premier Bancorp Inc.（PPBI ）、Prosperity Bancshares Inc.（PB）和Columbia Financial Inc.（CLBK）。

在孫長忠看來，硅谷銀行事件后續可能會波及一些中小銀行，但影響主要是局部性的，大銀行特別是系統性重要銀行雖然也有壓力和影響，但總體上問題不大，后續可能會有所受益。

杜陽也對記者表示，預計未來風險不會進一步擴散，當前美國針對破產銀行的市場化處置機制較為完善。FDIC迅速采取措施，創建Santa Clara DINB，轉移硅谷銀行全部受保存款，并維持硅谷銀行重要經濟功能的持續運營。

細思恐極：美聯儲加息“粉碎機”才剛開始顯威？

硅谷銀行風暴大概率會得到妥善解決，但其光速破產讓人“細思恐極”，隨著美聯儲激進加息引發流動性急劇收緊，接下來這樣的風暴可能還會繼續上演。正如沒有人能準確預測到硅谷銀行會迅速破產，危機的最可怕之處在于不可預測。

杜陽對記者分析稱，從負債端看，硅谷銀行高度依賴科技企業存款，當前美國IPO市場不景氣，科技企業融資遇到瓶頸，需要提取存款維持運營，進而造成硅谷銀行存款大量流失。從資產端看，美聯儲加息導致硅谷銀行持有債券的價格下跌，資產大幅縮水。二者出現錯配，形成較為嚴重的流動性缺口。

更糟糕的是，美聯儲本輪加息仍在繼續，未來流動性將進一步收緊，而且具有滯后效應，“加息粉碎機”或許才剛剛啟動。

事實上，硅谷銀行的沖擊波并非孤例。3月初，貸款服務機構Mount Street判定黑石集團對旗下北歐CMBS（商業地產按揭貸款支持證券）構成違約，到期且尚未償還。此外，投資者已經連續第四個月蜂擁撤出黑石集團710億美元體量的旗艦房地產投資信托基金，突顯激進加息潮對商業地產行業的巨大沖擊。

在孫長忠看來，同歷史上許多危機類似，硅谷銀行危機也是一種由恐慌擠兌造成的信心危機，但每次危機的生成機理和具體表現又各有其特殊性，這次硅谷銀行危機特殊性尤其突出。從宏觀和全局看，主要源于世界經濟本輪周期的特殊性，危機的誘發、時長和程度等表現特征都不同于過去任何一次，這次硅谷銀行事件，包括前一段時間的黑石事件，都是這一周期的“后遺癥”。

面對激進緊縮政策引發的巨大沖擊，美聯儲勢必也會好好掂量掂量。前波士頓聯儲主席羅森格倫表示，如果政策制定者在加息25基點和50基點之間搖擺，那么現在會更加偏向25基點。一家資產規模達到2000億美元的銀行因為流動性問題倒閉應當成為擔憂的原因，美聯儲官員們將希望評估該事件對廣泛金融市場的影響。

對于未來而言，美國銀行業的動蕩或多或少將限制美聯儲繼續加息的能力，硅谷銀行倒閉的消息令交易員重新思考緊縮政策前景，目前市場已經下調了對美聯儲本月加息幅度的預期，現在認為3月更可能加息25基點，而不是50基點，與此同時，市場對今年晚些時候美聯儲降息的預期也重新升溫。

責任編輯：王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