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清華大學“終身校長”的梅貽琦先生,曾說過:“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蹦感U憬∑疥柨h騰蛟鎮第一中學位于浙南小鎮,我二十八年前畢業離開她的時候,她既沒有“大樓”,似乎也沒有“大師”——記憶中校園里只有幾幢灰白的小磚樓,不大的操場總長著青青的野草,老師們勤勤懇懇樸實無華。然而,就是這么一所鄉鎮初中,在我人生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對我影響最大的,是兩位敬愛的師長。
王冰老師
從小,我就算是個文藝少年,喜歡涂涂寫寫。小學畢業前夕,還在華東六省一市小學生作文比賽中獲得二等獎。這在當時的家鄉小鎮,差不多算是上了“熱搜”。進入初中后,我仍然愛看課外書愛寫文字,樂此不疲。但是,在升學指揮棒之下,我的這點愛好有點不合時宜,學校和老師們并不鼓勵。
當時,縣里有本雜志叫《作文新圃》,是老教育家、作家姚亦菲先生和夫人陳文楚女士共同創辦的。小學時,我在雜志發表過一篇《改寫<暮江吟>》。上初中后,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給姚亦菲先生寫了一封信,認為學校對寫作不夠重視,建議學校成立文學社。
姚亦菲先生是王冰老師的老師,不但德高望重,還十分關心后輩。接到我的信之后,給當時的學校領導寫了一封親筆信,轉達了我的建議。這多少讓當時的學校領導有點不高興。加上我初一學業成績有所下滑,便有人在家長面前對我冷嘲熱諷。
但是,擔任我初二語文老師的王冰老師,給了我彌足珍貴的安慰和支持。他肯定我喜愛寫作的熱情,也提醒我要注意升學的挑戰。記得當時學過茅盾先生的《白楊禮贊》之后,王冰老師讓我們模仿《白楊禮贊》,以象征手法寫一篇作文。我以卵石的“圓滑”來比喻社會的世故與圓滑,寫了一篇題為《卵石》的小文章,忐忑不安地交給了老師。沒想到,王冰老師讀后對《卵石》大加贊賞,還將此文作為范文在課堂上進行講解。這對當時處于“低潮期”的我,是多么大的鼓勵??!文章修改后,又在《作文新圃》發表,記得文章的最后一句話是王冰老師修改的——“如果心里有了人民和真理,我就不會圓滑地變成卵石?!边@么一改,文章先抑后揚,更加積極向上。而這,也成為我一路走來的追尋。
平時,王冰老師對我的作文批改得非常仔細,大到謀篇布局,中到遣詞造句,小到標點符號,他都會用紅筆進行標識,一一提出意見。我寫作方面的基本能力,主要是在王冰老師指導下形成的。盡管后來并沒有成為小時候向往的作家,但那時候開始積淀的文字表達習慣和能力,讓我受益至今。
不僅如此,王冰老師還鼓勵我們多看書、看好書。在課堂上,他認真向我們介紹梁實秋、林語堂、徐志摩等大家的作品,盡管這些與應試沒有任何直接關系。在那之前,我大概也就看過四大名著以及一些連環畫。梁實秋的散文,林語堂的小說,徐志摩的詩歌,讓我如癡如醉,一個璀璨無比的現代文學世界由此打開。記得當時我還向王冰老師借過一本《梁實秋散文選》,綠色封面,十分雅致。老師爽快地了答應了我的借書請求,很認真地對我說:書還回來的時候,要跟借出去的時候一模一樣。讀書人的愛書之情,躍然紙上。
那時候,王冰老師還讓我們在早自習以及課外時間,盡量多朗讀背誦語文課本上作為附錄的古詩詞。他說,這些詩詞課堂上沒有時間講了,考試一般也不考,但多讀讀對你們很有好處,最好都能背下來。我很認真地背了那些古詩詞,現在還記得當時背過的有《別董大》等等,對“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那一句印象尤為深刻。
如果以現在的標準去衡量,王冰老師當年的語文教學,放開我們學了很多“無用”的東西。但正是這些“無用”的東西,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對我們綜合素質的形成和提升起到了莫大的作用。其實,王冰老師沒有擔任過我的班主任,正式給我上課也就在初二那一年,但他,深深地影響了我。他于我亦師亦友,亦兄亦父,對我一直十分關心。就在今年年初,他還給我打來電話,對我的職業發展提出了建議。
陳法金老師
陳法金老師是我初三時候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記憶中,他講課時精神非常投入,肢體語言豐富,語調抑揚頓挫,讓我們很有“代入感”。法金老師為人善良正直,十分親切和藹,用現在的話說,是一位比較“佛系”的老師。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騰蛟鎮第一中學,以優良的學風和較高的升學率,遠近聞名,不但全縣其他鄉鎮的學生紛紛慕名而來,就連附近的蒼南縣甚至閩北地區都有人趕來插班求學。我初三的班級,就有本縣多位領導的子女就讀。但法金老師平時公平地對待每一位同學,對領導子女,并沒有給予特殊的待遇。有一次,兩位同學起了點小沖突。其中一位同學可能因為家長是縣里領導,得理不饒人,鬧到法金老師那里。結果,“佛系”的法金老師不但沒有袒護他,還狠狠地批評了他。我作為班長,也是后來才知道身邊的同學誰家里有點背景,因為法金老師從來都沒有明示或者暗示過我。在當時的小鎮,縣里領導是天大的官兒,法金老師能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
那時候我們學語文,比較注重作文和閱讀,而往往忽視語法。我自己更是如此,對“主謂賓”“定狀補”之類的知識和用法有點厭惡,認為是雕蟲小技,不值一提。然而,法金老師徹底地改了我的看法。他精心準備了一段時間,專門安排了好幾節課,為全班詳細講解了語法基本知識,并梳理了我們平時存在的語法問題。通過法金老師的講解,我不但認識到學好語法的重要性,還對語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隨后關于語法的測試中,滿分100分的卷子,同學們分數普遍在五六十分,而我考了100分。記得當時在晚自習上,法金老師非常高興,狠狠地夸獎了我,并且斷定:董希淼的中考語文成績,應該在100分以上(滿分是120分)。果然,我在中考中,語文考了一百多分,算是沒有辜負法金老師的期望。更重要的是,喜歡天馬行空寫東西的我,從此變得更加“理性”,開始注意語法修辭和行文邏輯。
法金老師對我最大的幫助是,在我人生選擇的關鍵時刻,指導我邁出了正確的一步。那時候,我們中考志愿有四種選擇:最好的是溫州中學(全縣六七個名額),其次是中專(如浙江銀行學校等),再次是平陽縣第一中學(現平陽中學),最后是其他高中和中技(中等技工學校)。中專只需要讀三年就可以畢業,據說工作還是包分配的,因此很受歡迎,分數也挺高。當時,我家境并不寬裕,早點工作能減輕家里的負擔,父母非常希望我報考中專。而我自己并不了解,十分迷茫。法金老師和當時的校長楊樹梓老師,聽說我打算考中專就急了,幾次上門做我父母的工作,讓我報考普通高中。法金老師還對我媽媽說:“你將來能做大學生的媽媽,為什么只想做中專生的媽媽?”經過法金老師和樹梓老師的反復勸說,父母改變了主意,支持我報考高中。盡管后來我以幾分之差沒有考上溫州中學,但以十分靠前的成績順利進入了平陽縣第一中學。如果沒有法金老師和樹梓老師的高瞻遠矚和苦口婆心,我肯定就與高中乃至后來的大學擦肩而過了。敬愛的老師,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為我指點迷津!多年后,在窗明幾凈的西子湖畔,回想起這一切,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完全可以這么說:如果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我,就沒有我的今天。
都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知己固然難得,但恩師更是難求。人的一生,遇到一位恩師,真的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母校的王冰老師、陳法金老師,就是我的恩師。他們雖然沒有聲名顯赫,但在我的心中,他們就是真正的大師,是我的燈塔,是學校的脊梁。
臥牛山滿目蒼翠,帶溪像一條玉帶緩緩流過。母校騰蛟鎮第一中學,建校六十有余,幾經搬遷但弦歌不絕,人才輩出。當年在校的時候,我有幸聽到了知名校友、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原副院長吳沖鋒教授的講座。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我,還當面向沖鋒教授提了好幾個問題。前段時間,在我高中同學葉堅教授的牽線下,我終于聯系上沖鋒教授,向他匯報了當年聆聽講座的感受。在新的時期,我相信并祝愿有著深厚積淀和優良傳統的母校,再現往日榮光,煥發新的生機,成為浙南大地上一道亮麗的風景!
(董希淼系招聯金融首席研究員、中關村互聯網金融研究院首席研究員、復旦大學金融研究院兼職研究員、中國電子銀行網專欄專家)
本文原載于2021年9月1日《溫州日報》第七版,發表時略有修改。
責任編輯:王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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